舅妈在家族群提议:今年年夜饭还在你家大客厅办吧!我:抱歉啊,房子卖了,给孩子买了学区房
手机屏幕亮起,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眼。
“相亲相爱一家人”的微信群,此刻正热闹非凡。
最先跳出来的是舅妈刘凤霞的头像。
刘凤霞:「@所有人,都出来说句话啊,快过年了,今年年夜饭老规矩,二十九晚上都到宁宁家集合啊!宁宁,你准备准备,我跟你外婆说好了,今年想吃佛跳墙,食材单子我晚点发给你。」
紧接着,几个亲戚的附和消息一条条弹出。
二姨:「好嘞!还是大姐家宽敞热闹。」
三叔:「宁宁两口子辛苦了。」
刘凤霞又发了一条:「辛苦什么,一家人不说两家话。对了宁宁,我听你表哥说,最近看上个姑娘,过年想带回来给你和明宇看看,你到时候给包个大红包,也算我们长辈的一点心意。」
一条条信息,都在理所当然地安排着姜宁的生活。
周明宇坐在姜宁身边,看着妻子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,伸手想去拿,又缩了回来。
他知道,妻子忍了五年,今年不打算再忍了。
姜宁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,没有丝毫犹豫,只发了四个字,然后点击发送。
姜宁:「房子卖了。」
消息发出去,群里原本刷屏的动态戛然而止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三秒。
下一秒,群里炸开了锅。
二姨:「???卖了?宁宁你开玩笑的吧?」
三叔:「好端端的怎么卖房子?出什么事了?」
最激烈的反应,来自刘凤霞。
一条长达六十秒的语音消息弹了出来,周明宇下意识地按了功放。
刘凤霞尖利又不敢置信的声音从手机里冲了出来:“姜宁!你把房子卖了?!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家里人商量一下!你翅膀硬了是不是?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舅妈,还有没有你外婆!你把房子卖了,我们过年去哪儿聚?你外婆都七十八了,就盼着过年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,你存心让她老人家不痛快吗!”
语音条一条接一条,每一条都充满了质问和愤怒。
“我们家王浩带女朋友回家,你让我们脸往哪儿搁?你是不是故意的?”
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自私!脑子里想什么呢!”
周明宇看着姜宁,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,仿佛那些刺耳的指责都与她无关。
姜宁无视了那些语音条,再次打字回复,依旧是简短的一句话。
姜宁:「为了可可上学,换了套学区房。新家小,住不下,也招待不了这么多人。」
这条消息,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。
刘凤霞的炮火瞬间升级。
刘凤霞:「学区房?我看你就是借口!心里只有你那个小家,没有我们这个大家了!姜宁我告诉你,你妈走得早,我这个当妹妹的帮你看着你,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?忘恩负义!」
表哥王浩也冒了出来:「姐,你这就没意思了啊,我朋友都约好了,过年去你家打牌的。」
几个远房亲戚也开始当和事佬。
「宁宁啊,凡事多为长辈想想,你外婆年纪大了。」
「是啊,一家人和和气气最重要,房子卖了可以再买嘛,年总是要过的。」
字里行间,全是劝她顾全大局,却没一个人问她换房子的过程辛不辛苦,钱够不够。
姜宁直接锁掉了手机屏幕,将它反扣在沙发上。
周明宇伸手,握住了妻子的手。
姜宁的手很凉,但很稳。
“没事。”姜宁开口,声音平静。
脑海里,过去五年的春节画面,一幕幕闪现。
结婚第二年,他们买了这套一百四十平的房子,本想给女儿可可一个宽敞的成长环境。
可自从那之后,这里就成了亲戚们的免费度假村。
每到春节,刘凤霞就自动成为这里的女主人,呼朋引伴,将她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牌友、小姐妹全都带过来。
宽敞的客厅里塞满了人,烟雾缭绕,麻将声、嬉笑声、孩子的哭闹声混成一团,吵得人头疼。
表哥王浩更是变本加厉,每年带回来的“朋友”都不一样,一个个吊儿郎当,瘫在姜宁家的真皮沙发上,脚翘在茶几上,烟灰弹得到处都是。
而姜宁和周明宇,就像两个服务员。
从年二十八开始,就要去超市采购堆积如山的食材,花费上万。
年二十九开始,就要在厨房里连轴转,准备十几二十个人的饭菜。
年三十晚上,他们连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,要不停地端茶倒水,添酒加菜。
吃完饭,亲戚们嘴一抹,就去看春晚、打牌、抢红包。
留下一片狼藉的餐桌,油腻的碗碟,要姜宁和周明宇收拾到深夜。
去年春节,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王浩带着他的狐朋狗友,在客厅里追逐打闹,一个没注意,直接撞倒了电视柜。
姜宁花了一万多新买的七十五寸液晶电视,屏幕当场碎裂,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。
客厅瞬间安静。
所有人都看着姜宁。
姜宁还没来得及说话,刘凤霞就一个箭步冲过来,不是看电视,而是护住自己的宝贝儿子。
“哎呀,不就是个电视嘛!人没事就好!王浩你也是,多大人了还毛手毛脚的!”
然后她转向姜宁,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、理所当然的笑容:“宁宁啊,小孩子不懂事,你别往心里去。再说了,这电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,正好换个更大的!”
王浩缩在后面,连一句道歉都没有。
周明宇当时就火了,上前一步想理论。
姜宁拉住了他。
她看着刘凤霞那张毫无歉意的脸,看着一众亲戚看好戏的表情,心里某个地方,彻底冷了。
那天晚上,送走所有人后,周明宇看着碎裂的电视,低声说:“宁宁,对不起。”
姜宁摇了摇头,说:“不怪你。是我,一直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,但他们只会得寸进尺。”
从那天起,姜宁就开始默默地看学区房。
她要换掉的,不只是一套房子,更是一种被吸血的生活。
“在想什么?”周明宇的声音把姜宁从回忆里拉了回来。
“在想,我们终于自由了。”姜宁看着丈夫,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。
周明宇紧紧回握住她的手:“对,自由了。以后过年,就我们一家三口,安安静静地过。”
话音刚落,姜宁扣在沙发上的手机,突然疯狂震动起来。
不是微信消息,是电话。
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,让姜宁刚刚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。
外婆。
周明宇的表情也变得严肃。
不用想也知道,肯定是刘凤霞打不通姜宁的电话,就去找老太太告状了。
电话铃声执着地响着,一遍又一遍。
姜宁知道,这一关,必须她自己过。
她拿起手机,划开了接听键。
“喂,外婆。”
电话那头,传来老太太带着哭腔的声音。
“宁宁啊……你舅妈说的是不是真的?你……你怎么能把房子给卖了啊……”
姜宁握着手机,听筒里外婆的哭声断断续续,像信号不良的收音机,嘈杂又刺耳。
“宁宁……你舅妈都跟我说了……你怎么能……怎么能一声不吭就把房子卖了呢?那么好的房子,一家人过年就指望在你那儿聚一聚,你……”
老太太的话颠三倒四,每一句都带着刘凤霞的影子。
姜宁没有打断,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周明宇站在旁边,手搭在姜宁的肩膀上,无声地传递着力量。
“……你舅妈气得晚饭都没吃,说你是不是对她有意见。宁宁啊,她是你亲舅妈,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,要用这种法子?”
终于来了。
“外婆,”姜宁开口,声音很平稳,“我没有对舅妈有意见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卖房子?是不是王浩去年不小心碰坏了你家电视,你还记恨着?他就是个孩子,你怎么能跟他计较……”
“外婆,”姜宁再次开口,打断了老太太的念叨,“我卖房子,是为了可可上学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随即哭声更大了。
“上学是大事,可过年也是大事啊!你让一大家子人去哪里过年?你舅妈说,她那些老姐妹都知道每年在你家过年,现在你让她怎么跟人说?她的脸往哪儿搁啊……”
又是刘凤霞的脸面。
姜宁觉得有些好笑。
“外婆,你身体不好,别激动。这件事你别管了,我跟舅妈说。”
“你别跟你舅妈吵架!她也是为了这个家……”
姜宁没再听下去,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周明宇看着姜宁,“要不我来打?”
“不用。”姜宁摇头,脸上没什么表情,“这是我的家事,我来解决。”
姜宁没有丝毫犹豫,直接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刘凤霞的号码,拨了过去。
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,仿佛对方一直在等着。
“喂?姜宁?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?你把外婆气成什么样了!老人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告诉你,我跟你没完!”
刘凤霞的声音又尖又利,抢先发难,全是兴师问罪的口气。
“舅妈,是我让外婆别管这件事的。”姜宁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了过去。
刘凤霞那边顿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姜宁是这个态度。
“你什么意思?你卖房子这么大的事,还不让长辈管了?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?”
“我卖我自己的房子,确实不用跟谁报备。”姜宁的语气依旧平淡,“舅妈,你打电话给外婆,无非就是想让她来压我。你有什么话,现在可以直接跟我说。”
“好,好你个姜宁,真是翅膀硬了!”刘凤霞气急败坏地喊道,“我问你,往年过年不都在你家过得好好的吗?不就图个宽敞热闹?你现在说卖就卖,招呼都不打一个,你这是存心不让我们好过!”
“热闹?”姜宁重复了一遍这个词,然后问,“是我和明宇在厨房里从早忙到晚,你们在客厅里嗑着瓜子看电视热闹?还是我们收拾残局到半夜,你们打麻将打到天亮热闹?”
刘凤霞被问得哑口无言。
“舅妈,那不是热闹,那是我们两口子在伺候你们一大家子。”
“你……你这是说的什么话!一家人不说两家话,你计较那么清楚干什么!我们是把你当自家人,才不跟你客气的!”刘凤下找到了新的说辞。
“我情愿你们跟我客气一点。”姜宁说,“去年王浩砸了电视,一句道歉没有,你还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。前年大姑家的孩子用马克笔画花了我们家真皮沙发,你们也只是笑了笑。再往前,你们带来的朋友在我家抽烟,把烟头烫坏了地板。这些事,你们谁提过一句赔偿吗?”
姜宁一件一件地数着,每说一件,刘凤霞的气焰就弱下去一分。
“那……那不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嘛!你一个做姐姐的,跟他们计较什么!”
“王浩二十八了,不是小孩子了。”姜宁直接戳破了她的借口,“他那些朋友,看着也不像不懂事的年纪。”
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。
姜宁知道,刘凤霞不是没理,而是她的理,在自己这里行不通了。
“舅妈,我再说一遍。房子卖了,是为了给可可买学区房。新家只有七十平,两室一厅,我们一家三口住刚刚好,实在没有条件再招待那么多人过年了。”
“七十平?”刘凤霞的声音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,瞬间拔高,“你们放着一百四的大房子不住,去挤七十平的鸽子笼?姜宁,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?你就是不想让我们去,故意找的借口!”
“信不信由你。”姜宁不想再跟她纠缠,“总之,今年的年,你们自己安排地方吧。酒店也好,农家乐也好,或者轮流去各家都行。我们家,不行。”
“你……你这是要把我们往外赶啊!姜宁,你太没良心了!你外婆知道了,气得心脏都不舒服了,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!”
刘凤霞又把外婆搬了出来,声音里带上了哭腔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“舅妈,别再拿外婆的身体来绑架我。”姜宁的声音冷了下来,“外婆年纪大了,经不起你这么一惊一乍。你要是真孝顺她,就该让她安安心心过个晚年,而不是把她当枪使。”
“你……你胡说八道!”
“我有没有胡说,你心里清楚。”姜宁一字一句地说,“以后,有事直接找我,别再去我外婆那里演戏。她老了,看不动了。”
说完,姜宁再次挂断了电话。
整个客厅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。
周明宇走过来,从背后轻轻抱住姜宁。
“都说完了?”
“嗯。”姜宁靠在他怀里,感觉身体里那股紧绷的劲儿终于松懈下来。
“辛苦了。”周明宇下巴抵着她的头顶。
姜宁摇摇头。
其实不辛苦,只是觉得有些悲哀。血脉亲情,有时候竟然是最沉重的枷锁。
她拿起手机,犹豫了一下,还是给外婆拨了回去。
有些事,必须由她亲口说清楚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,外婆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疏远。
“喂。”
“外婆,是我,宁宁。”
“嗯。”
一个单音节,充满了距离感。
姜宁知道,刘凤霞肯定又添油加醋地告过状了。
“外婆,刚才舅妈说的话,你别信。”姜宁放缓了声音,“我没有不想让你们来,是新家真的太小了,住不下。”
“你舅妈说,你把她骂了一顿。”
“我没有骂她,我只是把过去几年的事说了一遍。”姜宁耐心地解释,“外婆,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。你知道我不是小气的人。可是连续五年,每年春节,我和明宇都像陀螺一样转,买菜,做饭,洗几十个人的碗。可可想让我们陪她放个烟花,我们都抽不出时间。年过完了,我们俩都得累掉半条命。这样的年,不过也罢。”
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着。
姜宁能想象到,外婆此刻一定也很为难。一边是能说会道、日日陪在身边的小女儿,一边是吃了亏、从不诉苦的外孙女。
许久,老太太才叹了一口气。
“宁宁啊,你长大了,有自己的主意了。”
这句话里,听不出是欣慰还是失落。
“你翅膀硬了,我们这些老的,也说不动你了。”
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,扎进了姜宁的心里。不疼,但很酸。
“外婆,我只是想过自己的日子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老太太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感,“你们年轻人的日子,我们老了,不懂了。就这样吧,我累了,挂了。”
电话被挂断了。
姜宁握着手机,站在原地,久久没有动。
周明宇走上前,将她揽进怀里,轻轻拍着她的背。
“没事的,老人家只是一时想不通,慢慢会好的。”
姜宁把脸埋在丈夫的胸口,闷闷地说:“我没有做错,对不对?”
“你当然没有做错。”周明宇的语气坚定,“宁宁,你保护了我们这个家。你做得很对。”
是啊,她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小家。
保护她的丈夫不用再陪着她一起受累,保护她的女儿能有一个安稳快乐的童年。
如果这也有错,那她就错到底吧。
周明宇的怀抱很暖,隔着一层薄薄的家居服,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。
姜宁把脸埋在他的肩窝,嗅着他身上熟悉的,让她安心的味道。
客厅里的挂钟滴答作响,每一秒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。
“我没有做错。”姜宁又重复了一遍,声音很轻,像是在说服自己。
“你没错。”周明宇收紧了手臂,力道很稳,“从来都没错。错的是得寸进尺的人。”
他扶着姜宁的肩膀,让她转过身来,看着自己的眼睛。
“去洗个澡,放松一下。剩下的事,我来想。”
姜宁点点头,身体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。刚才跟刘凤霞和外婆的两通电话,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。
浴室里水声哗哗作响。
周明宇没有在客厅坐着,他走到女儿周可可的房间门口,轻轻推开一道缝。
小小的床上,女儿睡得正香,粉嫩的脸蛋上还带着笑意,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。
他看了一会儿,才把门轻轻带上。
这个家,是他和姜宁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。从一无所有,到买下第一套房,再到现在为了女儿上学换了这套学区房。
每一步,都走得不容易。
他不能让任何人来破坏这一切。
姜宁洗完澡出来,头发用毛巾包着,脸上的水汽让她看起来柔和了许多。
周明宇已经给她倒好了一杯温水。
“喝点水。”
姜宁接过杯子,小口小口地喝着。
周明宇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,沉默了一会儿,还是开口了。
“宁宁,我在想……舅妈那边,还有外婆,闹成这样,关系总不能一直僵着。”
姜宁握着水杯的手指动了一下。
“我知道你心里委屈。这些年,你付出了多少,我都看在眼里。”周明宇的声音很温和,带着商量的语气,“你看这样行不行?我们家确实住不下,这是事实。但大过年的,总要一起吃顿饭。要不,我出钱,在外面找个好点的酒店,订个大包厢,把年夜饭安排在那里。大家热热闹闹吃一顿,也算全了礼数。这样,外婆那边,你舅妈那边,脸上也好看点。”
他觉得这个提议两全其美。
既解决了家里住不下的问题,也给了亲戚们面子,花点钱,免去一场家庭风波,值得。
姜宁慢慢放下水杯,水杯和桌面碰撞,发出一声轻响。
她转头看着周明宇,目光很平静。
“明宇,这不是一顿饭的事。”
“我知道,是态度的事。我们把饭安排好,态度也到了。”周明宇试图说服她。
“不。”姜宁摇了摇头,“你还没明白。这不是一顿饭,也不是态度。这是‘边界’。”
“边界?”周明宇对这个词有些陌生。
“对,边界。”姜宁一字一句,说得清晰无比,“过去五年,我们的家,就是没有边界的。所以他们可以随时来,随时住,把这里当成免费的度假村。我们的人,也是没有边界的。所以他们觉得,我们理所应当为他们全家服务,当牛做马。”
“这次,我把房子卖了,换了个小的。这道物理上的边界,是硬生生立起来的。他们进不来了。”
“现在,你提议去酒店吃年夜饭,你觉得是解决了问题,给了他们面子。可在他们看来,是什么?”
姜宁看着周明宇,让他自己想。
周明宇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,表情慢慢变了。
姜宁替他说了出来:“在他们看来,是我们认输了,妥协了。他们会觉得,虽然不能住在我们家了,但我们还是怕他们,还是得听他们的。我们只是换了个地方,继续被他们拿捏。”
“这次是年夜饭,我们妥协了。那下一次呢?明年过年,他们会理所当然地要求我们继续在酒店订餐。再下一次,表哥王浩要‘创业’了,缺启动资金,舅妈会不会哭着来找我,说我不帮你表哥,就是不孝,就是看不起他们王家?”
“王浩的工作,是不是也得我们想办法?可可的学区房,他们会不会也动心思,想让他们的哪个亲戚的孩子也过来‘借读’?”
姜宁每说一句,周明宇的脸色就沉一分。
这些事,不是凭空想象。过去几年,类似的要求,刘凤霞明示暗示,提过不止一次。只是当时都被姜宁用各种理由挡了回去。
“明宇,这不是钱的问题。”姜宁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,“这是一个口子。一旦开了,就再也堵不上了。以前,是我糊涂,总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,家和万事兴。结果呢?我退了一步又一步,退到最后,我们自己的家都快没有了。”
“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。不想每年过年都像打仗,不想看见我老公大过年的在厨房洗几十个人的碗,不想我女儿想让爸爸妈妈陪她放个烟花,我们都忙得抽不开身。”
“这个口子,必须从今年,从现在,彻底堵死。谁的面子,我也不给了。”
周明宇彻底沉默了。
他看着妻子。灯光下,姜宁的脸庞有些苍白,但眼神却亮得惊人。
那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他知道,她说得都对。
自己刚才的想法,还是老一套的和稀泥。总想着息事宁人,却忘了对方是喂不饱的豺狼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周明宇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干涩,但无比郑重,“宁宁,我支持你。你说得对,这不是一顿饭的事。这是我们家的战争,一步都不能退。”
他伸出手,握住姜宁微凉的手。
“以后,不管谁来,我来挡。你不用再跟他们费口舌。”
姜宁的心,在这一刻,才算真正地落了地。
丈夫的理解和支持,比任何东西都重要。
她反手握住周明宇的手,用力握紧。
“我们一起。”
夜深了。
夫妻俩躺在床上,却都没有睡意。
周明宇把姜宁揽在怀里,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。
“别想了,睡吧。明天还要上班。”
“嗯。”姜宁应了一声,眼睛却还是睁着,看着天花板。
外婆那句“你翅膀硬了”,像一根小刺,还扎在心里。
她知道自己做得对,可情感上,还是会难受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。
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,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姜宁拿过手机,解锁屏幕。
消息是小姨陈静发来的。
只有短短的一句话。
“宁宁,别理你舅妈,她就是个纸老虎,一戳就破。你做得对,为了可可,也为了你自己,早就该这样了。”
没有长篇大论的安慰,也没有居高临下的说教。
就是这么一句简单、直接,甚至带着点江湖气的话。
姜宁看着那行字,看了很久很久。
眼眶突然就热了。
原来,不是所有人都被蒙蔽。
原来,真的有人懂她。
一直以来,她以为自己是在孤军奋战,独自面对着亲情编织的巨网。
直到这一刻,她才发现,有人在网的另一边,悄悄递给了她一把剪刀。
姜宁把手机屏幕按灭,重新钻进周明宇的怀里。
“怎么了?”周明宇感觉到了她的动静。
“没事。”姜宁的声音带着一点点鼻音,“小姨发微信来了。”
“她说什么了?”
“她支持我。”
周明宇没再多问,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些。
“睡吧。”
这一次,姜宁很快就睡着了。
她知道,这场仗,才刚刚开始。
但她不再害怕了。
第二天,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,在卧室地板上投下几道光斑。
姜宁醒来时,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。
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,是周明宇在准备早餐。
昨晚的疲惫和郁结,似乎被这一夜的安稳睡眠冲淡了不少。丈夫的拥抱和支持,还有小姨那条简短却有力的微信,是最好的安神药。
姜宁洗漱完毕,换好衣服走出卧室。
餐桌上摆着热好的牛奶,煎蛋和烤吐司。周明宇正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。
“醒了?快来吃早餐,不然上班要迟到了。”
“今天这么丰盛?”姜宁拉开椅子坐下。
“给你补充点能量,准备战斗。”周明宇把水果盘放在她面前,自己也坐了下来。
他话说得轻松,但姜宁知道,他指的是什么。
“放心吧,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”姜宁拿起一片吐司,咬了一口。
周明宇看着她,点了点头。“我今天会跟妈那边打个电话,把我们的决定再说一遍,让她别再听舅妈她们煽风点火。”
“嗯,也好。”姜宁应着。
婆婆那边虽然不像自己娘家亲戚那么难缠,但也是个耳根子软的。周明宇去沟通,比自己去说效果要好得多。
吃完早餐,两人一起送可可去幼儿园,然后各自去公司。
一上午都风平浪静。
姜宁埋头处理着一个设计方案,几乎忘了昨晚的不愉快。
直到午休时间,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。
她拿起来一看,是那个沉寂了一晚上的亲戚群,“相亲相爱一家人”,突然弹出了几十条未读消息。
姜宁点开。
最上面的,是舅妈刘凤霞发的一段语音,她没点开,直接往上滑看文字转述。
“哎呀,大家都在啊?我昨天想了一晚上,宁宁和明宇工作忙,咱们当长辈的要多体谅。年夜饭的事,既然宁宁家不方便,咱们就不强求了。”
紧接着,又是几条。
“不过话说回来,宁宁他们搬了新家,我们这些做长辈的,还没去认过门呢。这不像话呀!”
“我提议,就这个周六吧,我们大家伙儿一起去宁宁家看看!也算帮他们暖暖房,添点人气!大家说好不好?”
刘凤霞的消息一发出来,群里立刻热闹起来。
最先响应的是外婆:“应该的,应该的,是该去看看。”
一个远房表婶也冒了出来:“凤霞这个提议好!我们都去热闹热闹!”
另一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舅舅也发了个“+1”。
群里的气氛,在刘凤霞的几句话之下,瞬间被炒得火热。
所有人都好像自动忽略了前一晚的争吵,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要去“认认门”。
姜宁看着手机屏幕,嘴角浮现一丝冷笑。
说得真好听。
体谅他们工作忙,所以年夜饭不强求了。
转头就提出要上门“暖房”。
这算盘打得,隔着屏幕都能听到声音。
年夜饭在酒店,他们最多就是动动嘴皮子,让她花钱。
可要是让他们进了新家的门,那就不一样了。
实地考察房子的面积,估算房子的价值,然后就可以更理直气壮地提出各种要求。
到时候,就不是一顿饭的事了。
周明宇的微信几乎是同时进来的。
“看到了?”
“看到了。”姜宁回了两个字。
“这招够阴的,打着暖房的旗号,让你没法拒绝。”
“想让我没法拒绝?她还嫩了点。”
姜宁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。
她没有直接回复刘凤霞,而是@了所有人。
“谢谢各位长辈关心。最近确实特别忙,公司年底项目多,天天加班。明宇也是。最主要的是,为了可可转学方便,我们买的是二手房,很多东西都要重新弄,家里现在乱得跟个垃圾场一样,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。实在不方便招待大家。”
“等过段时间,我们把家里都收拾利索了,安顿好了,一定请大家过来吃饭。到时候再热闹也不迟。心意我们领了。”
这一长段话,发得滴水不漏。
既表达了感谢,又说明了情况,还给了未来的承诺。
每一个字都客客气气,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:别来。
姜宁的消息发出去之后,原本热闹的群,瞬间安静了。
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。
过了足足五分钟,刘凤霞才发来一个笑脸的表情。
“哎呀,是我们考虑不周了。行,那你们先忙,先忙。”
那语气,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咬着后槽牙。
姜宁把手机锁屏,扔到一边,继续看设计图。
她知道,这事没完。
刘凤霞这种人,不达到目的,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。
果然,下午快下班的时候,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。
姜宁接起。
“喂,哪位?”
“宁宁啊,我是你大舅妈。”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讨好。
姜宁没做声。
“你别生你舅妈的气啊,她那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,没坏意的。她说要去你家,也是想帮你暖房,亲戚嘛,就该多走动走动。”
“大舅妈,有事您直说。”姜宁打断了她。
她没兴趣听这些虚情假意的说和。
电话那头噎了一下,随即又说:“是这样,你表弟,就我儿子,谈了个对象,准备明年结婚了。这不,女方家要求得有套婚房……”
“所以呢?”姜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“你看,你现在不是换了个大房子嘛,那以前那个小房子,是不是就空着了?你表弟他……”
“卖了。”姜宁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。
“卖……卖了?”大舅妈的声音都变了调,“那么好的房子,怎么就卖了?租出去一年也能收不少租金啊!”
“缺钱,就卖了。”
“缺钱?你们怎么会缺钱?你们……”
“大舅妈,我这边要开会了,先挂了。”
姜宁不等对方再说话,直接掐断了电话。
她靠在办公椅的椅背上,闭上眼睛。
车轮战开始了。
一个不成,就换另一个。
用亲情当幌子,用长辈的身份来施压,最终的目的,都指向一个字:钱。
或者说,是房子。
手机又震了一下,这次是微信。
姜宁以为又是周明宇发来的,拿起来一看,却是一个新的好友申请。
头像是她表哥王浩,申请信息里写着:姐,是我。
姜宁点了通过。
她倒要看看,这对母子,还想玩什么花样。
王浩的头像,是一个动漫人物,看起来很不正经。
通过好友申请后,对方立刻发来一个嬉皮笑脸的表情。
“姐,在忙吗?”
姜宁没回。
过了几秒,对方又发来一条。
“姐,听说你发大财了?把市中心那套房给卖了,换了个郊区的大别墅?”
字里行间,都透着一股酸溜溜的打探。
姜宁依旧没回。
她就静静地看着,看他到底想说什么。
对方似乎也失去了耐心,不再拐弯抹角。
一条新的消息弹了出来,像一颗炸雷,在姜宁的眼前炸开。
“姐,你卖了那么大的房子,手里现金不少吧?我最近跟朋友合伙看上个项目,特别有前景,就是启动资金还差点。你先借我二十万周转周转?等我项目成功了,加倍还你!”
二十万。
周转周转。
说得如此轻巧,如此理所当然。
仿佛那不是二十万,而是二十块钱。
姜宁看着那行字,怒火瞬间从心底烧到了头顶。
她终于明白了。
从年夜饭的纠缠,到“暖房”的提议,再到大舅妈的电话,所有的一切,都是铺垫。
这,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。
他们盯上的,根本不是一顿饭,也不是所谓的亲情走动。
他们盯上的,是她卖掉旧房子后,手里那笔用来装修和应急的钱!
王浩这个游手好闲的表哥,眼高手低,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,没一个能坚持三个月。现在,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。
还真是她的“好”亲戚啊。
姜宁没有愤怒地质问,也没有破口大骂。
她只是做了一个动作。
她将和王浩的聊天记录,截了个图。
然后,她点开周明宇的对话框,把这张图片发了过去。
一句话都没说。
几秒钟后,周明宇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,声音里压着怒气。
“这帮王八蛋!”
“别急着骂。”姜宁的声音,平静得可怕。
“这我能不急吗?他们这是明抢了!二十万?他怎么不去抢银行!”周明宇在电话那头来回踱步的声音清晰可闻。
“明宇,你听我说。”姜宁打断他,“他们不是想要钱吗?”
“我们一分钱都不会给!”
“当然不会给。”姜宁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,“但光是不给,还不够。”
“那你想怎么做?”周明宇冷静了一些。
“他们不是喜欢在群里演戏吗?喜欢绑架我们吗?”
姜宁的手指,轻轻敲击着桌面。
“那我就把这个舞台,给他们搭得再大一点。”
“把这张截图,发到‘相亲相爱一家人’的群里去。”
周明宇那边沉默了两秒。
“老婆,你确定?这一下可就彻底撕破脸了。”
“脸?”姜宁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温度,“他们自己都不要脸了,我为什么要给他们留?”
“行,我听你的。”周明宇不再犹豫。
他懂姜宁。
忍让了这么多年,换来的不是体谅,而是得寸进尺。
这根弦,早就绷到了极限。
现在,断了。
周明宇动作很快,直接将那张刺眼的聊天截图,丢进了“相亲相爱一家人”的微信群。
图片加载出来的那一刻,群里原本还在闲聊家长里短的气氛,瞬间凝固。
姜宁拿起自己的手机,点开那个许久没有主动发过言的群。
她没有多余的废话,精准地@了那个最该看到的人。
姜宁:“@大舅妈刘凤霞,这是王浩刚发给我的。卖房的钱,是留着给可可将来读书用的,一分都不能动。以后这种信息,不要再发了。”
消息发送成功。
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群里死寂了足足半分钟。
紧接着,刘凤霞的头像疯狂跳动起来。
刘凤霞:“姜宁!你这是什么意思!你把这个发到群里是想干什么?!”
刘凤霞:“你想让你表哥下不来台是不是?你想让所有亲戚都看我们家的笑话是不是?!”
姜宁看着屏幕,没有回复。
她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
果不其然,刘凤霞见姜宁不作声,立刻转换了战术。
她的语气从质问变成了哭诉。
刘凤霞:“你现在有钱了,住上大别墅了,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是吗?你表哥不就是想做点事业,跟你这个当姐姐的开口周转一下吗?你至于这么不留情面,把人往死里踩吗?”
刘凤霞:“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容易吗?他想上进,想出人头地,我这个当妈的跟着高兴。当姐姐的不说帮一把,还在背后捅刀子!我们家是欠了你什么了?要被你这样羞辱!”
几张王浩小时候的照片被甩了出来,伴随着大段大段的语音条。
刘凤霞的声音在语音条里带着哭腔,听起来闻者伤心,见者落泪。
“从小你妈不在了,我是怎么对你的?有好吃的第一个想着你,有好穿的先给你送去!现在你出息了,就这么回报我们?你外婆要是知道你这么对她亲外孙,她该多伤心啊!”
亲情绑架,道德制高点。
熟悉的配方,熟悉的味道。
很快,群里几个平时就和刘凤霞走得近的远房亲戚开始冒头了。
一个三姨婆说:“宁宁啊,这事是你做得不对了,一家人,有什么话不能私下说,发到群里多伤和气。”
一个四表叔附和:“就是,浩浩也是想上进嘛,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。当姐姐的,能帮就帮点,干嘛闹得这么僵。”
“二十万对你们现在来说,也不算什么吧?对浩浩可就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啊。”
“太绝情了,真的。”
舆论,就这么轻易地被带偏了。
没有人去问王浩那个所谓的“项目”是什么,也没有人去指责他张口就要二十万的荒唐。
所有的矛头,都指向了那个“不肯帮忙”的姜宁。
仿佛拒绝,就是一种原罪。
就在这时,小姨陈静发了一条消息。
陈静:“姐夫,嫂子,你们别吵了。姜宁,你也消消气。王浩,你也是,创业是大事,要慎重,不能这么冲动找姐姐要钱。”
她想打个圆场,但她的声音很快就被刘凤霞更激烈的哭诉淹没了。
刘凤霞:“慎重?他再慎重就没机会了!你们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!我们孤儿寡母的好不容易想翻身,你们就这么见不得我们好!”
姜宁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一场闹剧,关掉了屏幕。
再争辩下去,没有任何意义。
她要的,就是把这件事,彻底摊开在阳光下。
现在,目的达到了。
至于那些指责,姜宁不在乎。
周明宇的电话又打了过来。
“老婆,你看到群里了?这帮人简直不可理喻!要不我退群算了!”
“退什么群。”姜宁的声音很平静,“好戏才刚开场,我们得当个好观众。”
“可我气不过!”
“气,解决不了问题。”姜宁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小区里散步的邻居,“他们喜欢演,就让他们演。演得越卖力,摔得就越惨。”
接下来的一个小时,群里依旧热闹非凡。
刘凤霞一个人独占C位,哭诉,指责,卖惨,各种戏码轮番上演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而姜宁和周明宇,始终没有再回复一个字。
他们的沉默,在刘凤霞看来,就是心虚,是理亏。
这让她更加来劲。
晚上七点,天色已经完全黑透。
姜宁刚给女儿讲完一个睡前故事,手机就响了。
是一个陌生号码。
姜宁接了起来。
“您好,请问是12栋1801的业主姜女士吗?”电话那头,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,听起来有些急促。
“我是,请问有什么事?”
“您好,我是小区物业安保部的。是这样,现在小区南门这边,有几位自称是您亲戚的人,想要进来找您。一位老太太,一位中年女士,还有一个年轻男人。”
姜宁的心沉了一下。
该来的,还是来了。
而且,比她预想的,还要快,还要……无耻。
他们竟然把外婆也带来了。
“他们没有门禁卡,我们按照规定不能放行。但是……那位中年女士现在就在门口哭闹,影响很不好。您看,您方便下来处理一下吗?”保安的语气里透着为难。
“哭闹?”
“是的,闹得……挺厉害的。”保安似乎在斟酌用词,“她说……说您发了财就六亲不认,把亲外婆都赶出家门,不让进门……”
保安后面的话,姜宁已经听不太清了。
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。
公开的羞辱。
她们竟然选择了用这种方式,在她刚刚入住的新小区,在她的邻居面前,给她泼上最脏的污水。
这是要彻底毁了她的名声。
“姜女士?您还在听吗?”
“在。”姜宁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她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,从十八楼往下看。
小区的南门入口处,路灯明亮,能看到围了一小撮人。
虽然看不清面孔,但那个被王浩搀扶着,在人群中央哭天抢地的身影,除了她的大舅妈刘凤霞,还能有谁?
而刘凤霞身边,那个佝偻着背,看起来有些无措和茫然的老人,正是她的外婆。
她被当成了最锋利的武器,刺向自己的亲外孙女。
姜宁的手攥成了拳头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。
退让和解释,在这些人的面前,是全世界最无用的东西。
他们听不懂道理,他们只信奉会哭的孩子有糖吃,人多势众声音大就是真理。
既然如此。
那就不需要再讲道理了。
姜宁松开拳头,拿起手机,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,甚至可以说,是一种冷硬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
“你们什么都不用做,也别跟他们起冲突。”
“守好小区的门,别让他们进来就行。”
“我,现在就下去。”
周明宇已经穿好了外套,在玄关处来回踱步,脸上的怒气压都压不住。
“这叫什么事!把外婆都弄来了!他们还有没有底线!”
姜宁换鞋的动作没有停,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“他们要是有底线,就不会有今天这事。”
“那我们下去怎么办?跟他们吵?让邻居看笑话?”周明宇的声音里全是烦躁。
“不吵。”姜宁拉开门,“看戏。”
电梯平稳下行,金属壁上映出夫妻俩的面容。周明宇眉头紧锁,而姜宁的表情,平静得有些过分。
电梯门一开,小区的夜风就灌了进来。南门的喧闹声隔着一段距离,也清晰地传了过来。
还没走到门口,就看见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。有刚吃完饭出来散步的,有带孩子玩的,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。
人群的中心,一个女人正坐在地上,双手拍着大腿,哭嚎声在小区的上空回荡。
“没天理了啊!我姐姐死得早,我把她女儿当亲生的养,现在她出息了,住上大房子了,就不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啊!”
“把我这老娘也赶出来,这么冷的天,一口热水都不给喝,这是要逼死我们啊!”
刘凤霞的表演功力十足,声泪俱下,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控诉。
她身边,王浩百无聊赖地站着,低头划拉着手机,偶尔抬头看一眼他妈,脸上带着不耐烦。
而外婆,被他们推到最前面,坐在一把从保安亭借来的折叠椅上。老人家局促不安地绞着衣角,时不时抬手抹一下眼泪,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人群,头埋得更低了。
周明宇的火气“噌”地就上来了,脚步加快,就要冲过去理论。
姜宁一把拉住了他。
周明宇回头,看到姜宁对他摇了摇头。
然后,姜宁松开手,迈开步子,径直朝着人群走去。
她没有看地上的刘凤霞,没有看玩手机的王浩,甚至没有看周围那些看热闹的邻居。
她的眼里,只有那个坐在椅子上,显得孤立无援的老人。
她穿过人群,每一步都走得很稳。
周围的议论声小了下去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宁身上。
刘凤霞的哭声也卡了一下,她没想到姜宁会是这种反应。不应该是冲上来跟自己对骂吗?
姜宁一直走到外婆面前,才停下脚步。
她蹲下身,轻轻握住外婆冰凉的手。
姜宁的声音不大,却很清晰。
“跟我回家,外面冷。”
外婆浑浊的眼睛抬了起来,看着姜宁,嘴唇哆嗦着,说不出话。
这一幕,彻底点燃了刘凤霞。
她从地上一跃而起,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,尖叫着就朝姜宁扑了过来。
“你还有脸叫外婆!你这个白眼狼!你把我们害成这样,现在装什么好人!”
她的手眼看就要抓到姜宁的头发。
一道身影闪了过来,稳稳地挡在了姜宁和外婆身前。
是周明宇。
他抓住了刘凤霞的手腕,力道不大,却让她动弹不得。
“舅妈。”
周明宇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硬。
“有话好好说,别在这里影响邻居,也别对长辈动手。”
刘凤霞愣住了。
她印象里的周明宇,一直是个笑呵呵的老好人,说话温吞,凡事都让着他们。
今天这是怎么了?
“你……你放开我!周明宇,你还敢对我动手了?我是你长辈!”
“我没有对您动手,是您要对我爱人动手。”周明宇一字一句地说,“您是长辈,但长辈也要讲道理。”
周围的邻居们也看出了点门道。
“哎,这男的护着老婆,挺好的。”
“是啊,看这女的上来就要打人,不像是来讲理的。”
议论声让刘凤霞的脸一阵红一阵白。
姜宁看都没看身后的闹剧,她扶着外婆站起来。
“外婆,我们走。”
王浩这时终于收起了手机,上前一步想拦。
“姜宁,我妈话还没说完呢!钱的事……”
姜宁转过头,目光落在他脸上。
那是一种很平静的眼神,没有任何情绪,却让王浩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。
“你要钱,自己去挣。别带着外婆来这里丢人。”
说完,姜宁不再理会他们,扶着外婆,一步一步朝着楼栋走去。
周明宇松开刘凤霞,跟了上去,一家三口,将身后的喧嚣彻底隔绝。
刘凤霞看着他们的背影,气得浑身发抖,还想再闹,却发现周围邻居的眼神已经变了。
那种看小丑一样的目光,让她所有的哭喊都显得那么滑稽。
回到1801室。
温暖的空气驱散了外婆身上的寒意。
姜宁给外婆倒了一杯热水,看着她捧在手里,一口一口地喝着。
周明宇去儿童房看了看,周可可睡得很熟,外面的吵闹没有影响到她。
客厅里很安静。
外婆喝完水,情绪也稳定了一些,她看着姜宁,欲言又止。
“宁宁,你舅妈她……她也是为了王浩着急……”
“外婆。”姜宁打断了她,“我知道您心疼舅舅舅妈,心疼表哥。”
姜宁没有争辩,也没有抱怨。
她转身走进书房,再出来时,手里多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。
她将文件夹放在外婆面前的茶几上,然后坐了下来。
“我们不说别的,我给您看看我们的日子。”
姜宁从里面拿出第一份文件,摊开。
“这是我们这套房子的购房合同,总价六百八十万。我们付了两百万首付,里面有我们所有的积蓄,还有跟明宇爸妈借的六十万。”
她又拿出第二份文件。
“这是银行的贷款合同。我们贷款了四百八十万,三十年还清。每个月,要还两万三千块的房贷。”
两万三,这个数字让外婆的手抖了一下。
姜宁继续拿出文件,一份一份,整齐地摆在茶几上。
“这是装修的贷款,二十万,分三年还,每个月还六千。”
“这是车贷,还剩最后一年,每个月四千五。”
“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信用卡账单,上个月刚买完家电家具,总共欠了八万块,我们设置了分期,每个月要还七千。”
“您算算,房贷两万三,装修贷六千,车贷四千五,信用卡七千。加起来,一个月就是四万零五百。这是我们睁开眼就要还的钱,一分都不能少。”
姜宁把计算器按出的数字,推到外婆面前。
外婆看着那个刺眼的“40500”,嘴唇动了动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只知道外孙女换了大房子,却从不知道这房子背后,是这么沉重的担子。
“我跟明宇,两个人一个月工资加起来,扣掉五险一金,到手差不多五万块。”
“还掉四万零五百的贷款,我们只剩不到一万块。”
“这一万块,要负责我们一家三口的吃穿用度,物业费,水电煤气费,可可的幼儿园学费,还有她马上要上的兴趣班的费用。”
姜宁最后拿出一份保险合同。
“这是我们给可可买的教育基金,从她出生就开始存。每个月固定存两千,雷打不动,一直要存到她十八岁上大学。这笔钱,是她的未来,我们谁都不能动。”
茶几上,白纸黑字,红色的印章,银行的流水,每一张纸,每一个数字,都像一块石头,压在外婆的心上。
她一辈子生活在小地方,对钱的概念很模糊。在她看来,几十万,一百万,已经是天文数字。
她以为姜宁他们很有钱,住这么好的房子,肯定不差那三十万。
可现在,这些冷冰冰的文件和数字告诉她,她错了。
她的外孙女和孙女婿,不过是在这个大城市里拼命生活的普通人。他们光鲜的背后,是每个月要还的四万块贷款,是精打细算的每一天。
“外婆,我不是不愿意帮王浩。”
姜宁的声音很轻,却很清晰。
“我没有三十万。就算有,这笔钱,我也不能给他。”
“他要创业,我支持。但他连一份正经的计划书都没有,只凭着一腔热血,就要我们拿出三十万去给他试错。这个错,我们试不起。”
“我们输了,毁掉的是可可的未来。”
客厅的灯光很亮,照着外婆苍老的脸。
老人脸上的皱纹里,好像藏着很多情绪。有震惊,有心疼,还有一丝愧疚。
她沉默了很久,很久。
最后,她伸出满是褶皱的手,抚摸着那份写着“教育基金”的合同,眼眶红了。
外婆最终还是走了。
周明宇送她到楼下,回来时,姜宁正站在阳台上,看着楼下那辆远去的出租车。
“妈说明天把那六十万打回来。”周明宇从身后抱住姜宁。
“嗯。”姜宁的声音很轻。
“别想了,我们做到我们该做的,就行了。”周明宇把下巴搁在姜宁的肩膀上。
姜宁没有回头,只是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。
这件事,还没完。
第二天是周六,姜宁难得不用早起。
手机铃声在早上八点准时响起,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。
“喂,是宁宁吗?”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女声。
“我是,您是?”姜宁坐起身。
“我是你三姨婆啊!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,不记得啦?”
姜宁脑子里过了一遍,才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这个亲戚的模样。一个远房的,几乎从不走动的亲戚。
“三姨婆,有事吗?”姜宁的语气很平淡。
“哎哟,宁宁啊,你现在出息了,在大城市买了这么大的房子,可不能忘了本啊。”三姨婆的语气带着一股说教的味道。
姜宁没有说话,等着下文。
“我听说你舅妈和王浩去找你了?为了王浩创业的事。你怎么能把他们晾在楼下,连门都不让进呢?那可是你亲舅妈啊!你外婆都急哭了,你这孩子,怎么这么不懂事?”
果然来了。
姜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,声音听不出情绪:“三姨婆,您听谁说的?”
“你舅妈还能骗我吗?她昨天打电话给我,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。说你现在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,三十万都不肯借。宁宁啊,你小时候你舅妈多疼你,你可不能做白眼狼啊。”
白眼狼。
这个词从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嘴里说出来,格外刺耳。
“三姨婆,您说完了吗?”
电话那头顿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姜宁是这个反应:“你这孩子什么态度?我说你两句都是为你好!亲戚之间就该互相帮衬,你……”
“说完了我挂了,我还要带孩子上课。”
姜宁直接按断了电话。
周明宇拿着毛巾走过来:“谁啊,一大早的。”
“我三姨婆。”
“她打电话干什么?”
“教育我。”姜宁把手机扔到一边,“说我忘恩负义,是白眼狼。”
周明宇的脸色沉了下来。
手机还没安静五分钟,又响了。
这次是另一个老家的号码。
姜宁看了一眼,直接挂断,拉黑。
一上午,电话就没停过。
有拐弯抹角劝她大度的,有义愤填膺指责她不孝的,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她飞上枝头变凤凰,看不起娘家人了。
姜宁一概不接,或者接起来等对方说出“王浩”两个字,就直接挂断。
到了中午,周明宇的手机也响了。
是他老家一个远房叔叔打来的,说辞大同小异,核心思想就是姜宁做得太过分,让周明宇好好管管自己老婆。
周明宇压着火气,回了一句“我们家的事,不用外人操心”,也挂了电话。
“他们这是发动了整个亲戚圈来声讨我们?”周明宇气得想笑。
“我舅妈的常规操作。”姜宁显得很平静,只是眼底一片冰凉。
她吃完午饭,把碗一推,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。
姜宁翻出通讯录,找到了小姨陈静的号码。
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。
“喂,宁宁?”陈静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通透的暖意。
“小姨,是我。”
“怎么了?听你声音不太对。”
“我舅妈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?”姜宁开门见山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传来陈静的轻笑声:“打了。昨天晚上打的,跟我这儿数落了你一个小时。说你心狠,六亲不认,见死不救。”
“她是不是跟所有人都这么说的?”
“差不多吧。我估计老家那边的亲戚圈,现在已经把你传成现代陈世美了。”陈静的语气里带着调侃。
“我今天接了一上午的电话,都是来教育我的。”姜宁靠在栏杆上,看着楼下的车来车往。
“别理他们。”陈静说,“一群闲着没事干的长舌妇。你舅妈就这德行,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。当年我离婚,她也在外面说我作风有问题,说我嫌弃前夫没本事。这么多年,她一点长进都没有。”
听到小姨也经历过这些,姜宁心里那股憋闷的感觉,稍微散去了一些。
“我只是觉得很累。我跟外婆解释得很清楚了,把我们家的账单一笔一笔算给她看。我以为她能明白,能去跟我舅妈说清楚。”
“姐夫在旁边吗?”陈静忽然问。
“在客厅陪可可。”
“那你听我说。”陈静的声音压低了一些,“你跟咱们妈还有外婆讲道理,有时候是没用的。她们那代人,脑子里想的永远是‘家和万事兴’‘吃亏是福’。你舅妈就是吃准了这一点,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。”
“那我该怎么办?一个个去解释吗?他们不会信的。”
“解释什么?你越解释,他们越觉得你心虚。”陈静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,“对付刘凤霞这种人,你不能跟她讲道理,你得打到她的痛处。蛇打七寸,懂吗?找到她的软肋,一下就把她摁住,让她再也蹦跶不起来。”
“她的痛处?”姜宁有些不解,“她的痛处不就是王浩吗?”
“王浩是她的命根子,也是她的死穴。”陈静说道,“你真以为,她找你要三十万,是为了给王浩开什么狗屁工作室?”
姜宁心里一动:“小姨,你是不是知道什么?”
“前段时间,王浩那小子到处借钱,神神秘秘的。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,开口就是五万。我问他干什么,他支支吾吾说要投资。我一分钱没借,把他骂了一顿。”
陈静继续说道:“后来我跟一个老邻居聊天,才听人说,王浩在外面跟人玩什么投资,亏了一大笔钱。好像还不是正经的投资,沾了点不干净的东西,欠了外债。人家催得紧,说再不还钱就要去家里闹了。”
这个消息,像一颗炸弹,在姜宁的脑子里炸开。
之前所有的不解,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。
为什么舅妈那么着急,为什么连一份计划书都没有,为什么非要三十万这个数字。
原来不是创业,是填窟窿。
“欠了多少?”姜宁问。
“具体多少不清楚,但肯定不是小数目。要不然刘凤霞也不会急得跟疯狗一样,逮谁咬谁。她把所有亲戚都借遍了,没人借给她。估计是算着你刚卖了老房子,手里有钱,才把主意打到你头上的。”
姜宁拿着手机,久久没有说话。
她想起了舅妈那张写满贪婪和算计的脸,想起了王浩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。
他们不是来借钱创业的。
他们是想把姜宁一家拖下水,去填王浩自己捅出来的无底洞。
如果姜宁真的把钱借了,这三十万扔进去,连个响都听不到。
到时候,他们只会变本加厉,要五十万,一百万。
“宁宁,你在听吗?”
“在。”姜宁回过神来,声音冷得像冰。
“这件事,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。别跟外婆说,她年纪大了,受不了这个刺激。也别跟你舅妈当面对质,她那种人,被拆穿了只会撒泼打滚,更难缠。”
“那我应该怎么做?”
“等。”陈静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沉稳,“等她自己把事情闹大。她现在到处败坏你的名声,就是在给你递刀子。等所有人都被她鼓动起来指责你的时候,你再把王浩欠外债这个事,不经意地‘透露’给一个最靠不住的亲戚。到时候,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。”
姜宁明白了。
釜底抽薪。
刘凤霞现在所有的底气,都来自于她塑造的“受害者”形象,以及王浩那个“有志青年想创业”的美好愿景。
一旦这个愿景被戳破,变成“无业游民欠下巨额赌债”,那她之前所有的哭诉和指责,都会变成一个笑话。
那些被她当枪使的亲戚,会第一时间调转枪口。
“小姨,谢谢你。”
“谢什么,我们才是一家人。”陈静叹了口气,“你妈走得早,我这个做小姨的,总不能看着你被人这么欺负。你自己硬气起来,别人才不敢小瞧你。记住,你没做错任何事。”
挂了电话,姜宁站在阳台上,晚风吹过,带着一丝凉意。
但她的心里,却有一团火在烧。
周明宇走了过来,把一件外套披在姜宁身上。
“跟小姨聊完了?”
“她怎么说?”
姜宁转过身,看着周明宇,把刚才电话里听到的事情,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。
周明宇听完,脸色变得极其难看。
“混账东西!他们这是想拉我们全家给王浩陪葬!”
“我之前还觉得,只是舅妈拎不清,现在看来,他们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们。”姜宁的声音很平静,但周明宇能听出里面的怒火。
“那我们现在怎么办?要不要找个亲戚把这事捅出去?”周明宇有些急切。
“不急。”姜宁摇了摇头。
她拿起手机,翻出了那个“相亲相爱一家人”的微信群。
这个群是舅妈刘凤霞建的,里面有老家所有的亲戚。
自从买了新房后,刘凤霞就天天在群里@姜宁,让她发红包,发照片。
姜宁一直设置了消息免打扰,很少在里面说话。
此刻,群里正热闹非凡。
几个远房亲戚正在里面一唱一和,含沙射影地说着什么“人富了,心就野了”“亲情在金钱面前一文不值”。
刘凤霞没有直接出面,但她的几个小姐妹却异常活跃。
姜宁看着那些刺眼的消息,手指在屏幕上划过。
她没有退群,也没有反驳。
她在等一个时机。
一个让刘凤霞和王浩,身败名裂的时机。
晚风吹不散心里的燥热。
姜宁回到客厅,周明宇递过来一杯水。
“小姨的话,只是一个方向。”姜宁开口,声音很平稳,“我们不能只听她说。”
周明宇明白过来:“你是说,这里面可能还有更深的东西?”
“‘不干净的东西’,这个说法太模糊了。”姜宁看着手机通讯录,“我需要知道,到底有多不干净。我们不能凭猜测去跟他们斗,我们要拿证据。”
周明宇点头:“我同意。捕风捉影的话,拿到亲戚群里说,只会变成另一场扯皮。他们会说我们污蔑。”
“对。所以,我要把这个窟窿到底有多大,是什么性质,查得一清二楚。”
姜宁的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,最后停在一个名字上——张博。
大学同学,现在是市里一家律所的合伙人。关系不算特别近,但上学时帮过他一个忙,对方一直记着。
“我找个朋友问问,他是律师,路子广一些。”
电话拨了出去。
响了几声,那边接了。
“张博,是我,姜宁。”
“姜宁?真是稀客啊!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?”张博的声音听起来很爽朗。
“有点事,想请你帮个忙。”姜宁没有绕弯子,“我想查个人,我表哥,王浩。主要是经济方面的情况,看看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官司或者债务纠纷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。
“查亲戚?宁宁,这可不是小事。”
“我知道。所以才找你,信得过。”姜宁的语气很坚定,“这事很重要,关乎我们一家。费用不是问题,按你的标准来。”
“行,钱的事先不说。你把他的身份证号和基本信息发给我。我帮你问问,有消息了第一时间联系你。”
“好,谢谢了。”
挂了电话,姜宁把王浩的信息发了过去。
周明宇看着她:“这就行了?”
“等消息吧。”姜宁放下手机,但心里的弦并没有松开。
她看向周明宇:“从现在开始,刘凤霞所有的电话,我们都录音。微信群里的每一句话,都截图保存。”
周明宇立刻行动起来,从书房拿出一个备用手机。
“我把那个‘相亲相爱一家人’的群聊记录,从头到尾都备份一遍。再给你手机装个通话自动录音的软件。”他做事很 methodical,不愧是项目经理。
“好。”
就在这时,姜宁的手机屏幕亮了。
来电显示:舅妈。
两人对视一眼,周明宇立刻按下了手机屏幕上的录制键,然后对姜宁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姜宁接通了电话,开了免提。
“喂,舅妈。”
“姜宁!你还知道接我电话啊!我以为你卖了房子,就不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!”刘凤霞尖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,刺得人耳朵疼。
“舅妈,有事吗?”姜宁的语气平静无波。
“有事吗?我儿子要创业,要借三十万,你说有没有事!你手里攥着上百万,一分钱都不肯帮你表哥,你安的什么心?你是不是盼着我们家王浩一辈子没出息,你好高高在上地看我们笑话?”
一连串的质问,跟机关枪一样。
“创业需要计划书,舅妈。我总得知这钱用在什么地方。”
“什么计划书!一家人说这些不是见外吗!就是要个启动资金,周转一下!你就是不想借!你这个白眼狼,你忘了你小时候是谁带你的?你妈走得早,要不是我,你……”
姜宁没有打断她,任由她在电话那头撒泼、谩骂,把陈年旧事添油加醋地拿出来哭诉。
周明宇在一旁听得拳头都硬了,但他看着姜宁冷静的侧脸,硬是忍住了。
等刘凤霞骂累了,声音都有些嘶哑了,姜宁才淡淡地开口。
“舅妈,说完了吗?”
刘凤霞噎了一下。
“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,就继续骂。要是骂完了,我就挂了,可可快睡了,我得去给她讲故事。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刘凤霞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姜宁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周明宇对着她竖起一个大拇指:“干得漂亮。录音已经保存好了。”
姜宁看着手机,心里没有丝毫波澜。
以前,她可能会因为这些话伤心难过,会自我怀疑。
但现在,她只觉得可笑。
第二天下午,姜宁正在公司看设计图,张博的电话就打来了。
比她预想的快得多。
“宁宁,你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接电话。”张博的声音很严肃。
姜宁心里咯噔一下,拿着手机走进了空无一人的会议室。
“你说吧,我一个人。”
“你这个表哥……问题很大。”张博的语气,不像是谈论一个普通的债务纠纷,“我托人查了他的征信和一些大数据记录。他根本没什么投资项目。”
“那是什么?”
“赌球。网络赌球。”
这三个字,让姜宁的手指瞬间发冷。
“从去年开始,输了不少。我看到有记录的流水,前前后后加起来,超过三十万。为了翻本,他开始借网贷。不是一家,是好几家,拆东墙补西墙。现在利滚利,具体数字恐怕他自己都算不清了。”
姜宁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。
“我找渠道问了一下,他借的其中两家平台,催收手段非常极端。已经进入电话轰炸阶段了,下一步,可能就是上门了。他现在应该已经不敢用自己的手机号了。”
“所以……他们找我借三十万,是为了填这个窟窿?”
“三十万?”张博在那边算了一下,“不对。我看到有记录的本金,是三十五万。三十万,连本金都不够。这还没算那些高得离谱的利息和逾期费。”
姜宁彻底明白了。
一切都明白了。
为什么舅妈那么疯狂,为什么连计划书都编不出来,为什么死死咬住三十万这个数字。
那根本不是什么创业启动资金。
那是赌债。
他们甚至没打算一次性还清,只是想先堵上最紧急的窟窿,把催债的稳住。
然后呢?
然后,就会有第二次,第三次。
“宁宁,你没借钱给他吧?”张博的语气很紧张,“这种事,千万不能沾。你只要给了第一次,催收那边就会把你当成新的还款来源。到时候,他们骚扰的就不是王浩,是你了。这帮人没有底线的。”
“我没有。”姜宁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谢谢你,张博。这次真的多亏你了。”
“没事。你自己多加小心。这种人,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”
挂了电话,姜宁在会议室里站了很久。
一种彻骨的寒意,从脚底升起,瞬间蔓延到全身。
她感到一阵后怕。
如果,如果她当时心软了,或者为了家庭和睦,为了外婆,把那三十万借了出去。
后果会是什么?
催债公司会顺着这笔钱,找到她和周明宇。
他们的电话会被打爆,家门口会被泼油漆,写上“欠债还钱”。
女儿可可上学的路上,可能会被莫名其妙的人拦住。
他们一家,会被拖进一个由赌博和高利贷构成的泥潭里,永世不得翻身。
而刘凤霞和王浩呢?
他们会躲在后面,心安理得地看着姜宁一家替他们抵挡一切,甚至还会抱怨姜宁为什么不借得更多一点,害得他们还要继续被骚扰。
这不是贪婪。
这是要把他们一家推出去,给王浩当人肉盾牌。
是绝望之下的拖人下水,是牺牲别人来保全自己。
姜宁回到家,把张博查到的所有信息,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周明宇。
周明宇听完,一拳砸在沙发上。
“畜生!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!”他气得眼睛都红了,“他们不是想借钱,他们是想让我们家死!”
“我之前还觉得,舅妈只是被王浩骗了。现在看来,他们是同谋。”姜宁的声音很平静,但平静下面,是压抑到极点的怒火。
“王浩欠了三十五万,她却只字不提赌博,只跟我们要三十万。”姜宁分析道,“这说明她对一切都心知肚明。她知道这窟窿有多大,也知道这钱给了就没了。她只是想找个倒霉蛋,先把眼前的火灭了。”
而自己,就是那个在他们眼里最好拿捏的倒霉蛋。
“不行,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!”周明宇站了起来,在客厅里来回踱步,“报警!我们现在就报警,告他们诈骗!”
“没用的。”姜宁摇了摇头,“我们没有实际损失,构不成诈骗。而且一旦报警,家丑外扬,外婆那边怎么交代?她肯定会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,觉得是她没教育好女儿。”
“那怎么办?就这么便宜他们了?”周明宇不甘心。
“当然不。”
姜宁拿起手机,再次点开了那个“相亲相爱一家人”的微信群。
群里,那几个舅妈的“好姐妹”还在阴阳怪气。
【哎,现在的年轻人,真是一点亲情都不讲了。】
【可不是嘛,自己住大房子,开好车,看着亲表哥想做点事,帮都不帮一把。】
【凤霞也是可怜,拉扯个孩子不容易,现在孩子想上进了,又遇到这种事。】
刘凤霞依旧没有说话,但这种默许,本身就是一种纵容和引导。
姜宁看着那些聊天记录,手指轻轻敲击着屏幕。
她原本的计划,是等。
等刘凤霞把事情闹大,然后把王浩欠外债的事情捅出去,让她身败名裂。
但现在,姜宁觉得,这还不够。
仅仅是身败名裂,太便宜他们了。
他们带来的,是真实的危险。是对她整个家庭的威胁。
那么,回敬他们的,也必须是能让他们感到切肤之痛的东西。
姜宁的脑子里,一个比之前更狠,也更周密的计划,正在慢慢成形。
她要的,不是釜底抽薪。
她要的,是让他们连锅都被端掉。
临近春节,写字楼里的年味还没起来,周明宇的电话先响了。
是公司前台。
“周经理,楼下保安部说,有位女士指名道姓要找您,但她没有预约,情绪有点激动,您看?”
周明宇皱了下眉。
“什么女士?”
“她说她姓刘,是您的长辈,您的舅妈。她说您要是不下去,她就在大厅里等,跟每个进来的人都说说您是怎么对亲戚的。”
周明宇手里的笔停住了。
他几乎能想象出刘凤霞此刻的模样,站在公司金碧辉煌的大厅里,叉着腰,准备撒泼。
“拦住她,我马上下来。”
周明宇挂了电话,抓起西装外套就往外走。
电梯下行的几十秒,他的火气在胸膛里翻滚。
家里的事,闹到公司来。
这是在做什么?这是在毁他的工作,毁他的前途。
周明宇赶到一楼大厅,还没走近,就看见保安正把刘凤霞拦在闸机外。
刘凤霞看见他,嗓门立刻拔高。
“周明宇!你可算下来了!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,娶了媳妇忘了娘,现在连舅妈都不认了?我辛辛苦苦把你岳母的后事办了,你就是这么对我们家的?王浩是你表弟,他想上进,想做点事业,你们家住那么大的房子,开那么好的车,拿出三十万帮衬一下怎么了?!”
她的声音又尖又响,来往的同事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。
保安的表情很为难。
“周经理,这位女士一直这样,我们劝不住。”
周明宇走到刘凤霞面前。
“舅妈,这里是公司,不是你家菜市场。你有什么事,我们回家说。”
“回家说?回家说你们就接电话了吗?姜宁那个小蹄子,把我们全家都拉黑了!我告诉你周明宇,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,不把钱给我,我就不走了!我就让你们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评评理,看看你们两口子是怎么欺负长辈,怎么逼死亲戚的!”
刘凤霞一副豁出去的架势。
周明宇看着她,心里最后一丝对亲戚的情分,彻底断了。
他没有再跟刘凤霞多说一个字,直接对保安说:“她扰乱公司正常秩序,影响公司形象,报警处理。”
保安愣了一下。
刘凤霞也愣住了。她没想到周明宇会来这么一招。
“报警?你敢!我是你长辈!”
“从你站在这里撒泼的那一刻起,就不是了。”周明宇说完,转身就走,不再看她一眼。
身后传来刘凤霞的叫骂声和保安的劝阻声。
周明宇回到办公室,关上门,给姜宁拨了电话。
“她来公司了。”
电话那头的姜宁沉默了几秒。
“人呢?”
“我让保安报警了。”
周明宇的声音里,压着一股即将喷发的火山。
“宁宁,我受够了。以前我觉得,都是亲戚,面子上过得去就行。我错了。对这种人,退让和忍耐没有任何用处。他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,只会变本加厉。这次是来我公司,下次是不是就要去可可的学校了?”
“我们不能再等了,必须一次性解决。不管用什么方法,必须让他们这辈子都不敢再来招惹我们。”
听着丈夫的话,姜宁知道,时机到了。
周明宇那点最后的温和与犹豫,被刘凤霞亲手打碎了。
“好。”姜宁的声音很稳,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
挂了电话,姜宁没有犹豫。
她点开通讯录,找到了那个许久没有拨打过的号码。
第一个电话,打给了小姨陈静。
电话很快接通。
“喂,宁宁?”
“小姨,是我。”姜宁的语气很平静,“这个周六有空吗?我想请大家在外婆家吃个饭,聚一下。”
陈静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,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外甥女了。也太了解自己的那个二姐刘凤霞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
“没什么大事。”姜宁说,“就是有些家里的事情,我想当着大家的面,一次性说清楚。省得以后传来传去,变了味道。”
陈静立刻明白了。
这是要摊牌了。
“好,我一定到。”陈静的声音里带着支持,“宁宁,不管你做什么决定,小姨都站你这边。”
“谢谢小姨。”
第二个电话,打给了外婆。
“外婆,是我,宁宁。”
“哎,宁宁啊,最近怎么样啊?工作忙不忙?可可好不好?”老人的声音总是带着关切。
“我们都挺好的。外婆,这个周六,我们带着可可回去看您。我把舅妈和小姨也叫上,大家一起吃顿饭,热闹热闹。”姜宁的语气轻松,就像一次普通的家庭聚会。
“好啊好啊,你们肯回来,外婆最高兴了。我让你舅妈多买点菜。”
“不用,外婆,菜我们来买,您就等着享福就行。”
安抚好外婆,姜宁拨出了第三个电话。
这一次,是直接打给刘凤霞。
响了很久,那边才不情不愿地接了起来。
“干什么?!”刘凤霞的语气很冲,显然还带着在周明宇公司闹事未果的怒气。
“舅妈,是我,姜宁。”
姜宁无视了她的态度,声音平淡无波。
“这个周六,我在外婆家组个饭局,小姨和我们一家都过去。你也和表哥一起来吧。”
刘凤霞在那边愣住了。
姜宁主动打电话?还组饭局?
这是什么意思?
“有些事情,我觉得还是当着所有长辈的面,说清楚比较好。”姜宁继续说道,语气不带任何情绪,像是在通知一件公事。
说完,不等刘凤霞反应,姜宁直接补充了一句:“周六上午十点,外婆家见。”
然后,挂断了电话。
听着手机里的忙音,刘凤霞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。
她反复琢磨着姜宁的话。
“当着所有长辈的面,说清楚比较好。”
这是什么意思?
是服软了!
刘凤霞的脑子里,这个念头一下子冒了出来。
肯定是周明宇!
今天自己去他公司那一闹,虽然被保安拦住了,但肯定也让他丢尽了脸。他怕了!他怕自己再去闹,影响他的工作!
所以,他回去逼着姜宁妥协了!
这个饭局,就是姜宁找的台阶!她想当着外婆和小姨的面,把钱给自己,这样面子上好看一点!
对,一定是这样!
刘凤霞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。
她心里的怒气瞬间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利的快感。
她就知道,对付姜宁这种人,就得来硬的!斯斯文文讲道理有什么用?只有打到她的痛处,她才会乖乖听话!
刘凤霞拿起手机,立刻在那个“相亲相爱一家人”的微信群里活跃了起来。
她没有直接说饭局的事,而是先发了一段语音,带着哭腔。
“唉,我今天真是没脸见人了。想着孩子要上进,求到自己亲外甥女头上,人家不帮忙就算了,女婿还叫保安报警抓我。我这把年纪了,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啊……”
群里那几个“好姐妹”立刻跳了出来。
【凤霞,怎么回事?他们还敢报警?也太不是人了吧!】
【太过分了!明宇那孩子平时看着挺老实的,怎么能干出这种事?】
【别哭了凤霞,跟我们说说,我们给你评理!】
刘凤霞等的就是这句话。
她又发了一段语音,这次带着点“委屈求全”的味道。
“算了算了,家丑不可外扬。刚才姜宁给我打电话了,说是周六大家一起去我妈那儿吃个饭,把事情说清楚。估计也是觉得今天这事做得太绝,想找补一下吧。”
【看吧!我就说他们是心虚了!】
【肯定是怕你再去闹啊!凤霞,你这次可得硬气点,不能他们给个台阶你就下。】
【对!周六我们都支持你!三十万,一分都不能少!这是他们欠你的!】
看着群里的你一言我一语,刘凤霞的脸上露出了笑容。
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。
她不仅要去,还要把声势造大。
她又立刻给几个平时跟她关系好,说话又有分量的亲戚打了电话。
“喂,大嫂啊,是我凤霞。周六我妈那边有个饭局,是姜宁组的……对,就是为了王浩创业那事。哎,孩子被逼得没办法了,估计是要妥协了。到时候你可得帮我说两句话啊,就说孩子创业不容易,做姐姐的理应帮一把……”
“三哥,周六有空不?来我妈这一趟……姜宁那丫头要当着大家的面给个说法。你也知道,我们家王浩就指望这笔钱翻身了,你到时候可得在旁边敲打敲打她,别让她耍什么花样……”
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出去,刘凤霞感觉自己正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。
一张由亲情和舆论构成的网。
周六的饭局,不是鸿门宴。
是她的庆功宴。
她要让姜宁在所有亲戚的面前,把那三十万恭恭敬敬地交出来。
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,谁才是这个家真正说了算的人。
刘凤霞靠在沙发上,畅想着周六的场景,心情无比舒畅。
她甚至已经开始盘算,等拿到这三十万,先拿出五万堵上最急的那个窟窿,剩下的二十五万……自己先留着,不能再给王浩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了。
周六,上午九点五十。
外婆家的老式客厅里,已经坐满了人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茶叶和紧张混合的气味。
刘凤霞坐在主位上,身边是低着头的儿子王浩。她召集来的大嫂、三哥,还有几个沾亲带故的“姐妹”,将沙发和凳子占得满满当-当。
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准备看戏,又准备随时下场拉偏架的表情。
外婆被这阵仗弄得有些不安,坐在小板凳上,搓着手。
小姨陈静则靠在门边,抱着手臂,表情看不出喜怒。
十点整,门开了。
姜宁和周明宇走了进来。
姜宁手里提着一袋水果,放在桌上,声音不大不小:“外婆,小姨。”
周明宇跟在后面,也跟着叫了人。
刘凤霞的眼睛立刻红了,不等姜宁坐下,哭腔就先一步响彻了整个客厅。
“我的好外甥女,你可算来了。你再不来,舅妈就要被人戳脊梁骨戳死了。”
她一拍大腿,眼泪说来就来。
“我这辈子图什么啊?含辛茹苦把你表哥拉扯大,现在他想做点正事,想创业,想让我们老两口过上好日子,我这个当妈的能不帮吗?”
“可我们家什么条件,你们都知道。我就想着,你现在出息了,住大房子,开好车,你老公也是公司里管事的,三十万对你们来说,不就是拔根毛的事吗?”
“我豁出这张老脸去求你,结果呢?不帮忙就算了,明宇还叫保安,要报警抓我!我这把年纪了,脸都丢尽了!这以后让我怎么出门见人啊!”
她一边哭,一边用眼角瞟着周围的亲戚。
她的大嫂立刻接话:“凤霞,别哭了,伤身体。这事确实是他们小辈做得不对。一家人,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,怎么还动上保安了?”
三哥也敲着桌子:“就是!明宇,你一个大男人,对自己长辈动手,说出去像话吗?太不懂事了!”
“宁宁,不是我说你,你小时候你舅妈多疼你?现在你日子好过了,可不能忘了本啊。”
“三十万,对你们是小钱,对王浩可是一辈子的前途!当姐姐的,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走投无路吗?”
一句句指责像是提前排练好的一样,从四面八方砸向姜宁和周明宇。
周明宇的脸涨得通红,想开口辩解。
姜宁却按住了他的手。
姜宁就那么站着,等客厅里的哭声和骂声渐渐平息下去。
所有人都看着姜宁,等着她的反应。等着她道歉,等着她服软,等着她拿出那笔钱。
刘凤霞的哭声也小了,换成了委屈的抽噎,她知道,火候到了。
姜宁没有看刘凤霞,也没有看那些义愤填膺的亲戚。
姜宁的目光落在了客厅那台老旧的电视机上。
然后,姜宁从包里拿出了手机和一根转接线。
“今天请大家来,确实是想把一些事情说清楚。”
姜宁的声音很平静,没有愤怒,也没有委屈,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。
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下,姜宁走过去,把线插在了电视的接口上。
她按了几下手机,电视屏幕亮了。
一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。
照片的背景是姜宁家装修精致的客厅,但此刻,那个客厅乱得像个垃圾场。
茶几上堆满了啤酒瓶和瓜子壳,名贵的皮质沙发上扔着几件脏衣服,一个角落里,还有一滩颜色可疑的水渍。
照片的正中央,是王浩。
他翘着二郎腿,嘴里叼着烟,正对着镜头做鬼脸,手里还捏着一把扑克牌。
客厅里瞬间安静了。
刘凤霞的抽噎卡在了喉咙里。
姜宁没有停顿,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一下。
第二张照片出现。
还是姜宁家。她家那张价值不菲的实木餐桌,上面有一个清晰的烟头烫痕。
第三张照片。
周明宇的书房,他珍藏的一套模型,其中一个机甲的胳膊断了,被随意地扔在地上。
第四张,第五张……
一张张照片,记录着过去几年,每逢过年过节,刘凤霞一家在姜宁家“做客”后的场景。
满屋狼藉,乌烟瘴气。
“从我们结婚开始,每年的年夜饭都在我家吃。舅妈说,我们家大,热闹。”
姜宁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,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。
“每年,你们来都是大包小包地走,我家就变成了垃圾中转站。沙发被烟头烫了,舅妈你说孩子还小,不懂事。”
“我老公的模型被弄坏了,舅妈你说一个玩具而已,那么小气干嘛。”
“可可在房间里写作业,王浩带着他的朋友在客厅里抽烟打牌,声音大到整栋楼都听得见。我说一句,舅妈你就说我不懂人情世故,过年不让亲戚热闹。”
“这些年,我们夫妻俩自问,对得起你们,对得起这份亲情。可我们换来了什么?不是体谅,是觉得我们好欺负,是变本加厉地索取。”
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那些刚才还帮着刘凤霞说话的亲戚,此刻都低下了头,不敢看屏幕,也不敢看姜宁。
刘凤霞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她想开口反驳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那些照片,都是事实。
“这些,都是过去的事,我今天不准备追究。”
姜宁按下了手机,照片消失了。
刘凤霞松了一口气,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。
“今天主要说的,是王浩创业的事。”
姜宁的目光,第一次直直地射向刘凤霞。
“舅妈,你说王浩走投无路,要三十万创业。能告诉大家,他创的是什么业吗?是什么项目,这么缺钱?”
刘凤霞的身体僵住了。
“他……他和他朋友,合伙……合伙开一个工作室,做……做设计的……”她支支吾吾,眼神躲闪。
“哦?设计工作室?”姜宁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项目计划书呢?市场调研呢?合伙人是谁?注册公司了吗?这些,舅妈你问过吗?”
一连串的问题,让刘凤霞彻底慌了神。
“我……我一个妇道人家,我哪懂这些!反正……反正就是正经事!”她强行辩解。
“是吗?”
姜宁没再追问,只是重新点亮了手机屏幕。
电视上出现的,不再是照片,而是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。
是王浩发给姜宁的。
【姐,借我五万块钱,急用!下个月就还你!】
【干什么用?】
【我……我跟朋友投了个项目,资金周转不开。】
【什么项目?】
【哎呀你别问了,反正不是坏事!你借不借吧!】
日期显示,是三个月前。
紧接着,是第二张截图,一个月前。
【姐,再借我十万!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!回本了马上还你!】
再然后,是第三张,半个月前。
【姐!救命啊!再给我二十万!不然我就死定了!】
金额一次比一次大,语气一次比一次急。
“舅妈,你看看,这像是正经创业的样子吗?”姜宁问。
刘凤霞看着屏幕,嘴唇哆嗦着,说不出话。
王浩更是把头埋进了膝盖里,全身都在发抖。
“他还是个孩子!他不懂事!他被人骗了不行吗!”刘凤霞突然尖叫起来,像是在给自己壮胆,“你们有钱,帮他一把怎么了!非要逼死他吗!”
“逼死他?”
姜宁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。
“舅妈,你真的知道,他拿着这些钱,去做了什么吗?”
姜宁的手指,在屏幕上轻轻一点。
聊天记录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网站的界面截图。
那是一个花花绿绿的页面,上面写着“XX娱乐城”“真人荷官在线发牌”的字样。
界面的右上角,有一个用户ID。
ID下面,是一长串的投注记录。
有输有赢,但总的来说,红色的“负”字占了绝大多数。
最后一行,是一个汇总的数字,触目惊心。
-328,500。
客厅里,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所有人都看懂了。
这是网络赌博。
刘凤霞的眼睛瞪得像铜铃,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,身体开始摇晃。
“不……这不是真的……这不是……”
姜宁没有理会她的否认。
屏幕再次切换。
这次,是一份份网贷合同的照片。
“平安贷”“XX钱包”“极速借”。
每一份合同上,借款人的名字都是王浩。
身份证号码和关键信息都被打上了马赛克,但名字和贷款金额清晰可见。
一万,三万,五万……
十几份合同罗列在一起,像是一张宣判死刑的判决书。
“三十多万的赌债,还有滚雪球一样的网贷利息。”
姜宁终于站到了刘凤霞的面前,一字一句地开口。
“舅妈,这就是你说的‘创业项目’?”
“这就是你说的‘走投无路’?”
“你逼着我们,拿出我们女儿将来生病住院的救命钱,拿出她上学的读书钱,去填你儿子这个无底的赌债窟窿?”
“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,亲情吗?”
最后四个字,姜宁说得很轻。
却像重锤一样,砸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刘凤霞的脸,已经没有一丝血色。
她看着屏幕上的证据,又看看身边抖成筛子的儿子。
她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只发出了“嗬嗬”的声音。
然后,她两眼一翻,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。
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那个直挺挺倒下去的身影上。
“凤霞!”
外婆凄厉的喊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,她手脚并用地扑过去,抱着不省人事的刘凤霞,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。
“快!快叫救护车啊!”
有亲戚反应过来,慌张地掏手机。
周明宇下意识地想上前帮忙,姜宁却伸出手,轻轻拉住了他的胳膊。
姜宁的动作很轻,周明宇却停住了脚步。他回头看自己的妻子,姜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平静地看着那片混乱,仿佛一个局外人。
电视屏幕的光,还在一闪一闪地映照着每个人的脸。
那份网贷合同的列表,那个赌博网站的亏损总额,像无声的烙印,刻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。
之前还帮着刘凤霞说话的几个亲戚,此刻都低着头,有的假装看手机,有的盯着自己的脚尖,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。
王浩,那个事件的中心,把头埋得更深了,整个身体缩成一团,在沙发角落里剧烈地抖动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、类似呜咽的声音。
“作孽啊!这真是作孽啊!”
外婆拍打着刘凤霞的脸,眼泪混着哭喊一起涌出来。她猛地回头,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姜宁。
“姜宁!你看看你做的好事!她是你亲舅妈!你就这么逼她?非要把她逼死你才甘心吗!”
姜宁没有动,也没有去看地上的人。
她的目光,越过那些亲戚,落在了外婆身上。
姜宁迈开脚步,一步一步,走到了外婆面前。
她的声音放缓了,不再有刚才的锋利,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。
“外婆。”
“我卖房子,首付是我和明宇一分一分攒出来的,房贷是我们两个没日没夜加班还的。这个家,是我跟明宇撑起来的。”
“我们卖了它,是为了让可可能在城里上个好学校,是为了让她以后不用像我们这么辛苦。”
“这笔钱,是可可的未来。”
姜宁的视线扫过地上还在抽搐的刘凤霞,又看了一眼角落里发抖的王浩。
“我们可以孝顺您,给您养老送终,天经地义。”
“但是,我们绝不会为了一个烂赌鬼的无底洞,赔上我们女儿的一辈子。”
“您要是觉得,我今天做错了。那这个错,我认。”
姜宁的话,不重,却让整个客厅的温度都降了下来。
外婆张着嘴,看着外孙女平静却决绝的脸,那些骂人的话堵在喉咙里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就在这时。
“砰!砰!砰!”
剧烈而急促的敲门声响起,不,那不是敲门,更像是用拳头在砸门。
每一次撞击,都让防盗门发出沉闷的巨响,也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。
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惊。
“谁啊?!”一个胆子大的远房舅公喊了一声。
门外传来一个粗暴的男声。
“王浩!给老子开门!别他妈装死,我们看见你进来了!”
王浩!
这个名字像一道电光,击中了所有人。
角落里的王浩,身体猛地一僵,然后抖得更厉害了。他抬起头,那张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,眼神里是纯粹的恐惧。
“不……不关我的事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他语无伦次地呢喃。
砸门声更响了,带着不耐烦的怒火。
“再不开门我们就踹了!王浩!你欠的钱今天必须还!”
客厅里的亲戚们脸色都变了,他们互相看着,眼神里都是惊慌和恐惧。这已经不是家庭内部的口角了,这是外面的人找上门了。
周明宇脸色凝重,他走到姜宁身边,将妻子和女儿护在身后,沉声对着门外问:“你们是什么人?找王浩什么事?”
“什么事?他自己心里清楚!欠债还钱!少废话!”
门外的人显然没有耐心。
“别开门!”王浩突然尖叫起来,“别让他们进来!”
可是已经晚了。
另一个亲戚,可能是被这阵仗吓傻了,手忙脚乱地就去拧了门锁。
门“쾅”的一声被从外面猛地推开。
三个男人堵在门口。
为首的是个光头,脖子上一条粗金链子,手臂上全是文身。他身后的两个跟班,也是一脸的横肉,眼神不善地扫视着屋里的所有人。
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。
光头的目光在人群里一扫,最后定格在角落里那个抖成筛子的年轻人身上。
他咧开嘴,露出一口黄牙。
“哟,挺热闹啊,开家庭会议呢?”
他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,径直走向王浩。
亲戚们像见了鬼一样,纷纷向两边退开,让出一条路来。
地上的刘凤霞,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,她看到这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,吓得魂飞魄散,连滚带爬地挡在王浩面前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是什么人!你们要干什么!这是私闯民宅!我要报警了!”她色厉内荏地尖叫。
光头看都没看她,一脚踢开挡在前面的茶几。
“报警?”他笑了,“好啊,你报啊。正好让警察同志来评评理,你儿子欠我们‘平安贷’五万块,利滚利,今天连本带息,八万三,一分都不能少!”
“平安贷”三个字,和姜宁刚刚在电视上展示的合同照片,完美地对应上了。
刘凤霞的脸,瞬间惨白如纸。
“不……没有……你们胡说!我儿子不欠你们钱!”她还在嘴硬。
光头失去了耐心,他一把拨开刘凤-霞,像拎小鸡一样,揪着王浩的衣领把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。
“小子,跟我装傻是吧?借钱的时候叫我们哥,现在不认账了?”
王浩被他提着,双脚离地,吓得裤子都湿了,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。
“我……我还……我还……”他哭喊着,话都说不完整。
刘凤霞彻底崩溃了。
她看着被控制住的儿子,看着那几个催债人的凶狠模样,她几十年来建立的泼辣和蛮横,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。
她下意识地转向身边最近的亲戚,那是她的亲大哥,姜宁的大舅。
“大哥!大哥你救救浩浩啊!他可是你亲外甥啊!你不能见死不救啊!”她扑过去,想去抓大舅的胳膊。
大舅像躲瘟疫一样,猛地后退了一大步,脸上满是嫌恶和恐惧。
“凤霞!你……你别找我!这事我管不了!赌债啊!这可是赌债!”
刘凤霞又转向另一个方向,那是她的二姐。
“二姐!你帮我说句话啊!我们是一家人啊!”
二姐把头扭到一边,看都不看她,拉着自己的丈夫就往后缩。
刘凤霞一个一个看过去。
那些刚刚还和她站在一起,指责姜宁不孝的亲戚们,此刻全都避她如蛇蝎。
他们的眼神里,有恐惧,有鄙夷,有庆幸。
唯独没有一个人,愿意上前。
这一刻,刘凤霞几十年来靠着哭闹和道德绑架所建立起来的一切,都崩塌了。
她的威信,她的脸面,碎了一地。
“还钱!今天见不到钱,就卸他一条胳膊!”光头恶狠狠地吼道,从后腰摸出了一把闪着光的匕首。
“啊!”
客厅里响起一片尖叫。
王浩看到那把刀,彻底吓破了胆。
他崩溃地大哭起来,对着刘凤霞喊:“妈!救我!妈!我不想死啊!”
“是我错了!都是我错了!”
“我没有创业!我就是去赌了!网上赌博!”
“我一开始赢了点,后来就一直输!输光了就去借网贷,想翻本,结果越陷越深!”
“姐给我的钱,我都拿去还利息了!可还是不够!他们说再不还钱就要我的命!”
“妈!我不想坐牢!我也不想死!你救救我啊!”
王浩的哭喊和忏悔,像一把把重锤,砸在刘凤霞的心上。
也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,抽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。
所有的谎言,都被撕破了。
所有的遮羞布,都被扯了下来。
刘凤霞呆呆地站在原地,看着哭得不成人形的儿子,看着那些冷漠躲闪的亲人,最后,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姜宁身上。
姜宁和周明宇站在一起,把女儿周可可护在中间。
他们一家三口,像一个坚固的堡垒,冷眼看着这场闹剧。
刘凤霞的身体晃了晃,她张着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她输了。
输得一败涂地。
光头男手里的匕首没有动,只是换了个角度,让客厅的灯光在刃口上流淌。
“想好了没?钱,还是胳膊?”
他说话的声音不大,却让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凝固了。
所有亲戚的目光,都像探照灯一样,聚焦在刘凤霞身上。
刘凤霞的嘴唇哆嗦着,她绝望地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。她的大哥,她的二姐,那些刚刚还跟她同仇敌忾的家人,现在全都低着头,看地板,看天花板,就是不看她。
最后,她的视线无可避免地,落在了姜宁身上。
那张她嫉妒了半辈子,也咒骂了半辈子的脸,此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宁宁……”刘凤霞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,“他……他是你表哥啊……”
“你不能……不能见死不救啊……”
“你家那么有钱,新房子,新车……八万块对你来说不算什么……就当……就当小姨借你的!我给你打欠条!我以后做牛做马还你!”
周明宇往前站了一步,挡在姜宁身前。
“小姨,这不是八万块的事。”周明宇的声音很平稳,“王浩这是赌博,是无底洞。今天填了八万,明天就是十八万。”
“什么无底洞!就这一次!他知道错了!”刘凤霞尖叫起来,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。
姜宁从周明宇身后走了出来,看着刘凤霞。
“钱,我有。”
刘凤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彩。
“但是,我不会给。”
姜宁的声音不大,却把那点光彩彻底浇灭。
“为什么?!姜宁你为什么这么狠心!我们是一家人啊!”刘凤霞彻底失控了。
“一家人?”姜宁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,没有反问,也没有嘲讽,只是陈述,“你拿我当一家人的时候,是怎么做的?”
这个问题,刘凤霞答不上来。
光头男失去了最后的耐心,他用匕首的侧面拍了拍王浩的脸。
“行了,家庭伦理剧演完了。老太婆,最后问你一次,钱,还是人?”
王浩的哭声拔高了一个调门,带着哭腔对刘凤霞喊:“妈!卖房子!把房子卖了救我啊!我不想死!我不想没了一条胳膊啊!”
卖房子。
这三个字像一把铁锤,砸在了刘凤霞的天灵盖上。
那套房子,是她一辈子的骄傲,是她跟所有亲戚炫耀的资本,是她在这个家里地位的象征。
“不……不能卖房子……”她喃喃自语。
“你不卖房子就是要我去死!”王浩用尽全身力气嘶吼,“妈!!”
光头男咧嘴一笑,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。“看来是选好了。带走,先卸一条胳膊,拍个视频发给家里人欣赏欣赏。”
两个手下立刻上前,架起瘫软如泥的王浩就往外拖。
“不!不要!!”刘凤霞终于崩溃了,她扑了上去,却被其中一个男人随手推开,摔倒在地。
“我卖!我卖房子!!”她趴在地上,用尽全力喊道,“给我一天时间!就一天!”
光头男停下脚步,回头看她。“明天下午五点。钱到账,人留下。钱不到,你就准备收快递吧。”
说完,他们松开王浩,径直离开了。
房门“砰”的一声关上,隔绝了外面的世界。
客厅里,死一般的寂静,只剩下王浩的抽泣声,和那股无法消散的骚臭味。
第二天,刘凤霞出现在一家房屋中介的门口。玻璃门上用红纸写着“急售”。
“大姐,你这个情况,要一天内全款,价格肯定要压一压的。”中介把合同推到她面前,“这个价,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有诚意的买家了。”
刘凤霞看着合同上的数字,比市场价低了将近三十万。
她的心在滴血。
可她没有选择。
她颤抖着手,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下午,银行。
钱款到账的短信提示音刚响,光头男的电话就打了过来。
刘凤霞按照他的指示,将那笔她还没捂热的卖房款,一分不剩地转到了一个陌生的账户里。
交易完成。
手机屏幕上,银行卡余额显示为三位数。
她一辈子的积蓄,她的家,都没了。
搬家的那天,天空阴沉。
刘凤霞和王浩,从那个她住了几十年,宽敞明亮的三居室里,搬进了一个老旧小区的两居室。
墙壁是黄的,天花板上还有水渍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霉味。
王浩把自己的行李箱往地上一扔,烦躁地开口:“这什么破地方,能住人吗?”
刘凤霞正在吃力地搬一个纸箱,听到这话,把箱子重重地摔在地上。
“你还想住什么地方?你配住什么地方?”她的声音嘶哑,充满了怨毒。
王浩也火了。“都怪你!你要是早点跟姜宁好好说,她能不借钱吗?非要跟她吵!现在好了,家都弄没了!”
“怪我?王浩你还有脸说怪我?”刘凤霞指着他的鼻子,“是我让你去赌的吗?是我让你去借网贷的吗?我把你养这么大,就是让你来毁了这个家的?”
“你养我?你那是养我吗?你那是控制我!什么都跟别人比!从小就跟我说,一定要比姜宁强!现在我这样了,你满意了?”
母子俩在新租的,空荡荡的房子里,互相指责,互相咒骂。
曾经的骄傲和溺爱,如今只剩下赤裸裸的仇恨和埋怨。
几天后,姜宁的手机响了。
是小姨陈静发来的消息。
“听说他们把房子卖了。你总算清净了。”
姜宁回复:“谈不上清净,只是把不属于我的担子放下了。”
陈静回了一个拥抱的表情。
又过了几天,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。姜宁接通了。
“宁宁吗?”电话那头,是外婆苍老的声音。
电话里沉默了很久,只有外婆沉重的呼吸声。
“是外婆不好……人老了,糊涂了……听了你小姨的挑拨……”
“都过去了,外婆。”姜宁的语气很平静。
“你小姨她……她现在过得不好,整天在出租屋里哭……”
姜宁没有接话。
“你自己……照顾好自己,照顾好可可。”
“我会的,外婆。您也保重身体。”
挂了电话,姜宁看了一眼那个曾经无比热闹,后来又无比压抑的家族微信群。
刘凤霞已经很久没有在里面发过言了。
群里很安静,偶尔有人分享一些养生的链接,或者自家宠物的照片。
再也没有人@姜宁,让她帮忙做这做那。
也再也没有人,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。
除夕夜。
姜宁家的新房子里,灯火通明。
周明宇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糖醋排骨放在餐桌上,香气四溢。
姜宁正在厨房里包着最后几个饺子。
周可可在客厅的地毯上,用积木搭起了一座城堡,嘴里念念有词。
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,成了这个夜晚最热闹的背景音。
窗外,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,绚烂的光芒照亮了周可可兴奋的小脸。
“妈妈!爸爸!快看!烟花!”
姜宁和周明宇走到窗边,一人一边,把女儿抱在中间。
一家三口,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天空。
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。
是小姨陈静发来的微信:“宁宁,新年快乐。新的一年,都会好的。”
姜宁拿起手机,正准备回复。
家族群里也弹出一条新消息。
是外婆发的一个拜年红包。
姜宁点了进去,领了8.88元。
她先回复了陈静:“小姨,也祝你新年快乐,万事顺遂。”
然后,她在家族群里发了一句:“谢谢外婆,大家新年快乐。”
放下手机,丰盛的年夜饭已经摆满了餐桌。
周明宇给姜宁和自己倒了点红酒,给可可倒了果汁。
“新年快乐。”周明宇举起杯。
“新年快乐。”姜宁微笑着,和他碰了一下杯。
她看着丈夫温柔的侧脸,看着女儿天真的笑颜,看着这个由自己亲手守护下来的,安宁又温暖的家。
她知道,这场仗,她打赢了。
为女儿赢得了未来,也为自己赢得了尊重。